访列奥尼德•普罗嫩科

在位于克拉斯诺达尔市的一个舒适的小工作室里有一所 «从A到Z的大师» 书法学校。该学校的老师、教授、俄罗斯功勋画家列奥尼德•普罗嫩科接受了《书法家》杂志的专门采访。普罗嫩科大师讲述了自己通往美丽书写世界的道路、他对现代艺术的看法，并且分享了一些专业秘密。

问： 普罗嫩科先生，请您介绍一下自己。您是如何成为艺术家的？

答：我的专业是轮机工程师，做了这个工作一段时间之后，我去了军队。服兵役的最后一年中，我认识了一个毕业于艺术学院的哈萨克人。有空的时候，他爱画画。看着他我也开始对绘画产生兴趣，自己试试画出些画稿。

我的运气很好，亚历山大•丘布勒金发现了我的才华，并建议我考入建筑学院。令人惊讶的是我真的考入了，虽然当时遇到了不少问题，但我明白我想学画画。亚历山大•丘布勒金带我去认识沃罗涅日市的一位著名艺术家，他开始批评我说： “亚历山大接受了你，你就得学习。颜色和构图，你什么都不懂”。

可是我没有放弃。回家之后，我妈带我去一个她认识的绘画老师，我跟他学了一年。然后，说来奇怪，我考上了库班大学美术系。一切都很顺利，我开始感觉出颜色来。毕业以后，我收到留校做老师的邀请。我本来想画画，不过后来看了爱沙尼亚书法家维卢•托特斯的书以后，我爱上了书法艺术，同时我也明白什么都比不上手写字体之美。

虽然爱沙尼亚当时不欢迎外地人，我坚持要去塔林。不过我到了塔林之后，有一位教授、教研组主任请我介绍一下克拉斯诺顿，我说我来自克拉斯诺达尔。这让他很失望。

我总共去了三次塔林进修，我有幸认识到维卢•托特斯并跟他成为朋友，他终身与我保持通信。

后来，我在一个比赛中获得了去美国留学10天的机会，结果被邀请留下继续读了三个月。但并不是一切都像听起来的那么顺利：校长不愿意让我走，因为他不相信大学不用交我的留学费。付款时我排了几天的队，原来一直在错误的地方排了队。我很幸运，在最后一刻我还是把所需要的文件办好了。很奇怪的是，在去往美国的飞机上，空姐给所有的乘客们宣布有一位俄罗斯书法家坐这个航班，把一杯伏特加献给了我。在美国的时候，我去旧金山、纽约、圣地亚哥等其他城市，认识了不少画家并参观了他们的工作室，同时也给他们介绍了俄罗斯美术的情况。

我还能有什么愿望？我已经参加了无数次展览。不久之前我在大学进行清点，我得拿出我所发表的作品，结果整个房间都放满了书和刊物。

问：对您来说，书法意味着什么？

答：是我的生活方式、纸、书写工具、我的学校等等。书法是我的一切…….

问：您刚说了书法是您的生活方式。在您眼里，书法家是什么样的人？您认为，谁都可以当上书法家还是人必须要有天赋?

答：一个人只要热爱书法，就可以做书法家了。比如说，二战结束后，有一个德国兵弗里德里希•波奥布勒在苏联当了三年俘虏。释放以后他回国并向德国人指出苏联的优点,成为一个优秀的书法家。这是为什么呢？

再举个例子，美国书法家沃尔德•托涅姆一开始并没想过涉猎书法的。美越战争期间个子高、宽肩膀的他在越南当武术教练。有一次他看见一个被俘的越南士兵拿着一根自己削尖的火柴写字。托涅姆感到很好奇，他就请越南人教教他。后来沃尔德•托涅姆成为一位著名的书法家。

书法一定要触动心弦。

问：您觉得，书法对人有什么影响？

答：很多脑科学研究院的专家都指出书法练习有助于儿童精细动作技能。在练书法的过程中人可以躲开所有的麻烦、放松一下精神，我也十分同意这个观念。

问：在您看来，对艺术家来说灵感和固定的工作进度，哪个更重要？

答：人和人不同。有些人觉得早上起来就得开始工作，不用等待灵感的到来。另一种人只有了灵感才会创造艺术作品。我属于这两种人的中间。

我记得，曾经到维卢•托特斯家做客，他给客人摆桌、自己也喝几杯酒。来客人的那天他不工作，不过其他时间他一直不停地在写字。

问:除了维卢•托特斯，您还有别的书法老师吗？

答: 我受到很多艺术家的影响，但影响我最深的还是维卢•托特斯。我在塔林市一共呆了九个月，去参观他的展览、作报告。我以他为榜样。

问: 您如何形容自己的艺术风格?

答：书法是从文员笔下的记事发展而来的。有的人注意到某些特点，就像任何艺术家逐渐地形成自己的独特风格。例如，每个书法家的斜体字有些他个人的特点。我也不例外。

今天大家都想要用品牌笔尖、昂贵的纸。而从前戈尔曼•扎普夫在墙纸的背面写字，一点都不蔑视任何种纸，因为他知道新材料可以带来以前未知的方法、技术、挑战。创造杰作不需要用贵的材料，只要拿一支自己削尖的笔就可以了。

再加上墨水或其他任何颜料和一张纸，就足够写出一幅作品。我这样简单写出的几幅作品甚至被世界博物馆收购。曾经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我当时住在书法大师家里，有一次我对自己的作品感到不满意，把它揉成一团，然后扔掉。第二天，清洁工阿姨打扫卫生时，拿出那张纸来。这时候大师进来了，他看到我的作品并想要买它。

问：您有没有最喜欢、写的时候最让您感到快乐的字体？

答：可能是斜体吧。维卢•托特斯的斜体很简单同时也很优雅，他之前没有人写得这么好。他找到了自己特殊的风格，现在有很多人模仿它。

当我在圣迭戈的时候，参加了一次活动，作为评委为一本书挑选插图。我很喜欢一个画家，不过看完所有作品，我最后没有选他。问题在于，这个画家的每一幅画都是一样的，而书法家一定要不停地寻找新结构、新技巧，老重复一个画作没有意义。

问：您有没有一个最喜欢的字母？

答：每个字母都很美，我都喜欢。

问：在几幅书法作品中您引用了埃德加•坡文学作品中的词句。您更喜欢写自己原创的话还是引用文学经典的引文？

答：我很喜欢埃德加•坡，一共在十幅作品中引用了他书上的话，其中有一部分卖到美国了。我也很喜欢埃德加•坡文学的俄语翻译。

问：您的书法作品中，有没有您最喜欢的一幅？

答：有些我比较喜欢，比如 «与书法的对话» ，也有些字体创作写得很快，很顺利。

问：您现在在做什么项目？

答：我最近和巴维尔•巴比恩科（ «从A到Z的大师» 书法学校的第一批毕业生）一块完成了一本书。他是个诗人，而且觉得自己的风格很像莪默•伽亚谟。我负责把他写的诗设计在一起、书写标题，刚刚做完。

问：在一次采访中您提造锡活字的计划，您实现了这个想法没有？

答：很可惜没有。

问：学书法，要从什么开始?

答：我们在«从A到Z的大师» 书法学校逐渐地掌握所有基本元素。一个艺术家只有把基本的东西学会了，才可以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情感。掌握了基本知识和经典的比例之后，学生就开始注意到小细节，发现细微差别。平时我们从意大利古典斜体开始。在斜体中笔尖书法的所有技巧都得到体现，掌握了它的话，你会更快地学会其他字体。

我为什么坚持要用宽笔尖？就是因为用一支尖笔可以在贺卡上写祝贺词，或者做类似的事情。那有了大空间怎么办呢？比如一堵墙？我见过一个美国艺术家用斜头扫帚在墙上写字。如果只有小的工具怎么办？没有创造余地。

当所有的元素像水银一样闪闪发光时，字母的美就更明显了。得到这样的效果就需要精度。画画时有机会用调色板刀来对油画做些调整，但写书法时你不能犯错误，否则的话你就只能把整个作品重新写一遍。这都会培养自律、精确性。写一条线的时候，你不能只盯着它，要看整个作品结构，否则就好像教孩子骑自行车时，只让他看车轮。当你写一条线，一定要向线尾看。

问：学书法时，首先得要掌握什么？

答： 字母结构。关于这方面的书不多，其中大多数没有俄语翻译。曾经有几个无师自通的书法大师，但他们并没有培养过多少优秀书法家。

问：您是怎样成为教师兼«从A到Z的大师»书法学校校长的?

答：当时我对我大学的工作越来越不满。一开始，我教过很多书法课程。一年级到四年级的学生在我教的专门书法课上练习手写字体。不过后来油画、素描和书法课都被取消了。而我只想给对书法感兴趣的人上课。我希望培养志同道合、将来要做专业书法家的同行。

问：您的学校与其他书法学校有什么不同?

答：宽笔尖是我们使用的唯一书写工具。有些学校提供在线课程，但我更喜欢现场与学生交流。我每天从中午12：00到下午15：00都站着上课，一直不停地纠正学生的错误、解释每个字母的结构或在黑板上写字。我并不是为了钱而做这些。

我总对学生说，学书法时数量并不一定会变成质量。如果你每次无意识地犯同一个错误，你怎么能学会呢？人需要一个老师来纠正他犯的错误，否则这个错误将要留在肌肉记忆中。学生不断地练习书写，分析自己的错误以及向老师请教时，数量才会变成质量。

在我的学生中不仅有艺术界的人，甚至有心理医生。一切取决于一个人自我发展、进步的愿望。

问：您可以推荐哪一个学生的作品?

答：比如，您可以看看我学生亚历山大•雅克维列夫的作品。他一开始什么都不会，但他很努力工作，取得了很大的成就。

问：你是怎么决定写第一本书的？

答：我从小就有写作的天赋。早在我读中学的时候，一位老师对我说，尽管我文学课成绩不好，但我将要成为一名作家。她的话让我感觉很奇怪，我总得三分的话，我怎么做一个作家呢？事实证明，她最终还是说对了！

我认识维卢•托特斯时，他对我很好。他让我写几篇文章，效果很不错。接下来我还为 «年轻艺术家» 和 «书世界» 杂志写了文章。不久之前我收到了一封信，发信人说他读了我写的文章后对书法开始感兴趣。

我发现关于书法的文章并不一定都很无聊，所以我决定自己写一本内容简单而有趣的书。我得到了康斯坦丁•布罗夫（苏联书法艺术家）很大的支持，他也帮我与出版社建立联系。

«人人书法»是俄罗斯第一部以书法为主题的书。维卢•托特斯的书很有名，但它的内容也涉及到印刷字体，而我这本书唯一的题目就是书法。在苏联时代，我无法得到国外书法家的作品，也不能跟他们交换信和文件。我向国外书法家寄的书都被退回来了，因为你得先得到苏联文化部的许可才能把包裹寄出去。因此很多参与我项目的书法家一直没有收到我的书。我写完第一本书等了一年半才把它出版，因为当时大家都在怀疑它是否会受读者的欢迎。目前我们在准备新的一版，随着时间的推移，书法艺术变得更流行了。

问: 您的书为什么得到那么大的成功？

答：俄罗斯很缺少以书法为题目的原作俄语书，大部分已有的书籍都是被翻译过来的。«人人书法»是俄罗斯第一部介绍书法艺术的俄语书。在第三版我们扩充了内容以及用了高质量的纸，加上彩色插图。我还把我收藏的一些稀有的作品和书法家的信件编入书中。总的来说，最近书法艺术越来越受欢迎。

问：您是怎么想到第二本书 «俄罗斯书法。一个老师，222个学生» 的？

答：这是我教书法多年以来发生过的有趣故事的收藏。有一些我记住了，有些记下来了。我还收集了很多学生在课堂上创作的作品。我们就把书出版了。这是世界上第一本包含200多个同一老师学生的作品。我已经将它扩充内容，加上了新的作品，修改了一下设计，只有故事保持不变。

问：怎样可以学会理解书法？看一幅书法作品时，首先要注意什么？

答：首先要看解剖、字母结构。其次，作者的个人风格也很重要。复制已有的字体是一回事，而把你自己的想法融入到字体里是另一回事。第三，当然要看构图。我知道不少会画画，但不理解构图的画家。结果，他们只能称为手艺人，而不是艺术家。

问：我们该怎么去理解抽象书法？

答：抽象风格可以体现在色彩或比例上。但在我看来，抽象书法得要有特殊的构图。一般来讲，书写抽象书法的人都毕业于最好的美术学院。我往画面一看就能看出书法家的手、毛笔动作，颜色的转变来。我凭这些细节就能判断该作品是不是由专业书法家写的。

问：您认为书法是一种单独的艺术吗？

答：我觉得是。书法跟油画或素描截然不同。当然，这几种艺术经常结合在一起，有很多书法和素描混合技术作品。

问：请您说说些现代书法的特点。

答：新的东西只不过是大家都忘了的旧东西。我认为我们现在不会发现任何新的东西。俄罗斯书法被遗忘很多年了，连美术学家和书法大师对古代俄罗斯书法的了解也并不太深刻。16世纪到17世纪，俄罗斯书法艺术进入了极盛期；现在又在发生美丽书写艺术的兴盛。

问：您如何看待书法的未来，比如说，再过五年后？

答：我很希望看到书法艺术的发展。维卢•托特斯为500本多书手写了字体，我们还没有这样的现象。书法应该和油画、雕塑等其他种艺术一样占有同等的地位。我相信这个时代很快就会到来，因为大家对书法越来越感兴趣、有书法展举行、手写书籍出版。举个例子，伊利亚•波接斯克书写了 «堂•吉诃德» 的一个简短的手写版本。

书法可以写在雕塑、金属上等。无论是压印在石头上还是写在纸上，关键是文字基于手写字体。

莫斯科国际书法展的举办非常有助于书法艺术发展。我曾经提出在克拉斯诺达尔举办一个书法展览并组织一个博物馆的主意。

然而，这个想法在克拉斯诺达尔没有得到支持。有一次阿列克谢•沙布罗夫坐飞机时看到了我的书法文章，之后他为书法艺术的发展提供了很大的帮助。他创办了一个独特的项目——有来自美国、法国、荷兰、德国和很多其他国家的书法家参与的国际书法展。除此之外，沙布罗夫先生还建立一个收集现代书法作品的现代书法馆，到了那儿客人就能看到当代书法艺术作品，而不是古代的手稿。我很高兴出现了一个这么好的博物馆。

问：最后，请您给那些刚开始练书法的人给一个建议。

答：找一个好老师、一个真正的书法家，就开始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