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我妈妈给我寄来了一封信。她一般不写信——我们打电话交流——但这一次她寄来了一封信。我很难解释在分开这么多月以后她的笔迹对我的影响有多深。就像她本人就在我身边,以信封的形式躺在门垫上。
因为我认识她的笔迹已经有很久,这不仅仅是我母亲以她现在的样子,而是三十年来的总印象。当我站在阴暗的门厅中时,回忆涌现令我眩晕,我就意识到任何后代都不可能有同样的感觉。
我属于X世代,模拟群的最后一个世代,我们长大的时候周围都是手写字。我们的东西没有被编码,而是被印刷的:唱片和磁带。我们有书法套装,作为青少年的我们手写羞涩的情书。早在1990年代,我们的犯罪剧中,总是有一位笔迹专家,他可以因为笔迹倾斜差异而识别疯子。当时疯子一直都写便条。我有一种感觉,当时FBI和我们政治部真的雇佣了笔迹专家,但我希望我是错的。我们是最后一代因为有钢笔而摆架子的人:“不,你不能借它。你会把笔尖弄坏。” 我们也将是了解怎么通过某人笔迹的倾斜和环圈完全了解他的最后的一代人。
手写正在衰落,这是事实。虽然英国学校仍然教授如何写连笔字,但在美国这不是必修的,取决于每个州的决定,其中许多人觉得这没什么用。如果教写字的话,就教印刷体——每个字母都分开写,但大多数的孩子都用键盘输入他们的笔记。他们说,打字不那么会产生歧义,为什么还需要其他方法呢?未来就在于键盘。学生不再练习签字,实际上,银行抱怨今天的孩子甚至没有个人签名。即使他们手写作文,但是所有的孩子都通过短信交流。
21世纪是智能手机与相机的时代。青少年自拍。父母痴迷地、冷酷地拍孩子的照片,尽管谁也不记得为什么。我的手机上有9000张照片,我向后滑动时其中没有一张像一条手写的文字那样令人回味。
一张照片包含一个时刻,经常是虚假的。“笑一笑,亲爱的,来吧”。笔迹呢,只要看它一眼,就会召唤起写它的那个人,有时,因为笔迹是可遗传的,也召唤其祖先。在我家,笔迹是母系遗传的。从我妈妈的笔记中可以看出她姐姐的笔迹的回声,她们两个姐妹的笔迹都很像她们母亲的,也像母亲的母亲的。当我站在门厅中,经历着我的普鲁斯特时刻,妈妈的潇洒的大写字母令我回忆姥爷的明信片、她手写的食谱、用圆珠笔写的标记贴在冷冻肉块上。我手写这篇文章时,也会看到我的文字又变成熟悉的母系形状。
没有人完全知道笔迹为什么是可遗传的。有一些猜测说,这跟骨骼和肌肉有关,你遗传的手如何握笔。有人认为,这是无意识的模仿。我认为这个问题现在已经不值得任何人花时间研究。
奇怪的是,我找到的关于笔迹的最好一本书同时热烈欢迎手写的衰亡,可能是因为作者的儿子
(她承认)觉得写字很难。安妮•特鲁贝克(Anne Trubek)在《书写的历史及其未知未来》中说,我们正在经历一个过渡时期。手写确实将被取代,但是与此同时,几乎是此事直接的结果,我们正经历写作的黄金时代。“虽然我们可以在连笔字的优点和缺点问题上观点不一致……大多数美国人每天写的字比10年或二十年前多了数百甚至数千个单词。我们用短信,电子邮件和社交取代了许多谈话和电话。数字化革命的最令人惊讶的特点是它一直基于文字。”
我喜欢安妮的乐观,但是写字和打字是两回事。在另一个有关短信的学术赞歌中,我看到了,表情符号给短信带回来了笔迹曾经有的乐趣和个性。这显然是胡说八道。表情符号不使短信更有个性,而使它们可怕地千篇一律。那些讨厌的小脸带来自己的独特性格,模糊发件人,在我眼中它们差不多是魔鬼。一个有险恶的瞎心脏眼睛,另一个狡猾的小脸向旁边吹飞吻。难道可以同时吹飞吻和眨眼呢?
“可能将来我们会在艺术课上教授手写,并支持书法家,真像我们现在支持凸版印刷和彩色玻璃窗的专家。这些艺术不仅在怀旧中留存”,特鲁贝克建议,像埋了一具尸体以后,把一束花献在墓前似的。但是我不想有同样的笔迹或书法。我想在每个人的笔迹中看出他的性格。我想感到每一个笔画中都有他这种奇奇怪怪的感觉。
手写当然不会马上消失。2050年不会有英国最后一个手写者的凄美的采访,因为,正如特鲁贝克指出,不同交流形式可以共存,可以重叠。情况总是这样。印刷机没有消灭手写,却几乎重新发明了它。曾经抄写书籍的专家在印刷机呈现以后成为另一项事业,所以开始教授群众如何写字。
周一,咖啡馆再次开放以后,里面会有人滑动和轻触,有人通过口罩向Siri低声说话,女士用圆珠笔玩数独,学生在课文下划线。“远离手写的转变将造成损失。但这些损失又会带来变化——在可及性,在民主化,在我们无法想象的优点方面——我们应该庆祝这一点”,特鲁贝克说。我不能庆祝这一点。可能我会接受这一点。